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这样,一切都破灭了,都溶化在墨汁一般的黑暗里面了。周炳把那个人看看清楚,原来是周榕。他摸摸自己的衣服,都叫露水打得发潮了,就一声不响,跟着哥哥走进屋里。周榕扭开了电灯,告诉他空跑了一趟,一个人都没找到,然后两个人互相对着叹气。忽然之间,他们听到一种十分熟悉的敲门声音,不晓得是谁在敲谁家的门。又忽然之间,他们从窗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正屋走进这横院子,霎时间,区苏走进套间里来了。周榕一看是她,着了慌,抓住她的两只胳膊,像摇一根木桩似地摇着她问道:
“阿苏!这么晚!干什么?干什么?干什么!”
区苏坐在他们的木板床上,不回答,只顾低着头擦眼泪。周炳知道事情不好,急得顿着脚追问道:
“谁?谁?谁?唉,不能是……大哥?”
区苏捂住眼睛点头。周榕追问道:“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呢?你也讲一讲呀!”区苏一面哭、一面说:“我也不知道详细。总之,大表哥是不在人世了!”完了。可怕的不幸的日子终于到来了。周榕抱着一个瓦枕头,躺倒在床上。区苏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,抚慰着。周炳忽然觉着他的全身都麻木了。眼睛看不见,耳朵听不见,鼻子闻不着,脑子也不会想东西,手脚也不能动弹。他站在窗前,像一棵枯树。初升的月亮从他们的屋顶后面射到院子对面的白墙上,几缕微弱的光反映在他的迟钝的脸上。夜深了。院子外面静悄悄的。从小屋子里发出一个年轻姑娘的沙沙的声音,好像在讲述一个冗长的故事,偶然穿插一两声男子哭泣的声音,就是站在窗前也听不清楚。区苏走了之后,他们整整一夜没闭过眼睛。刚和衣倒在床上,迷糊一阵又醒来,已经是第二天了。药铺伙计给他们送来的报纸已经搁在他们身边。周炳先拿起报纸,望了一望就放下。他发现这一天是一千九百二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。他叫了一声“唉呀”,一骨碌翻身下床,走出院子外面,坐在昨天晚上坐过的那张竹椅子上,从口袋里掏出小记事册,找出夹在里面的区桃的照片来,呆呆地看着。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面,他想起了两年前沙基惨案发生的那一天的全部情景。那么多的人,那么长的队伍,那么激昂的情绪,那么响亮的口号,那么巨大的威力!这一切,人们在白云山脚下生活了几十个世纪,都没有看见过。最后,他把区桃的照片贴着自己那颗跳跃的心,就像那一天他把那叫帝国主义杀人犯夺去了生命的美人儿抱起来,她十分安静温柔地藏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一样。他的牙齿慢慢越咬越紧,从区桃的身上发生了一种不可探测的力量,传到他的心里,传到他的四肢和全身。他忽然对着深蓝无云的天空吼叫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