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让我确定眼前这个盒子就是当年那个盒子的, 是豆绿色缎子布面上的一块斑渍。 那块斑渍看上去是一团干涸之后变了颜色的水迹,它的真实成分只有我知道,因为那是我的 DNA———我五岁时留下的眼泪,还有尿迹。
那一刻,当五十三岁的我站在五岁的我面前时,我的胃突然抽搐起来,我很想吐。 当然,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巨婴并不知道我的真实岁数,他一定会根据我瘦小得接近于女孩的身材,得出误差很大的判断,正如巴黎所有认识我的人一样。 而我,也从未刻意纠正过他们的偏差。
从小到大,我一紧张就想吐,仿佛我的肠胃和脑子之间,有一个短得可以用厘米和秒为计算单位的快捷通道。 我知道,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。 而那一步,就藏在这个盒子里。 一个沾着我 DNA 印记的木盒子,假若没有一张沾有同样 DNA 印记的画作为支撑, 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。 盒子只是通往真相的第一步路,而盒子里的内容,才是真相本身。
当土豪把那张画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时, 我最先看到的是树枝和鸟。可是我找的不是树,也不是鸟。说实话,我已经记不清原画上树和鸟的细节了。 这年头有太多自诩是未来张大千和毕加索的人,他们坐在昏暗的陋室里,复印机一样地复制着这样的树和这样的鸟。 在寻找丢失之物的路程中,我见过了太多类似的树、类似的鸟,我无法分辨这一个和那一个、这一张和那一张之间的差别,我的记忆经过了太多的诱惑和污染。 我唯一能指认这幅画是那幅画的依据,和我唯一能指认这个盒子是那个盒子的依据,都来自同一样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