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秦青铜的狞厉,盛唐石刻的静穆,宋塑的温润,明清文人画上的空绝与孤寂——历史向上的路也就是生命向下的路,也许转折发生在宋代。在山西太原晋祠圣女殿,一个压抑着的宋代冲动,还撞击着今天。她。四十八种美丽一齐朝我走来,哪一个是她?四十八种美丽也走不出丝绸,一层东方的柔软。一块块再捏不出男子汉的泥土,古典成了宋瓷。她的影子倒映在清代,金陵十二钗又十二钗又十二钗又十二钗,四十八种美丽也没有使贾宝玉成为男子汉。没有一个男子汉。石头。泪水,笑声,雪,一半还未开成蔷薇的刺,刻出春天红梅的剑锋,都刺痛不了刺伤不了这块石头。儒家的修身,道家的空幻,释家的轮回,生命已经还原为石头。一份有趣的社会调查询问当代少女:在世界文学名著中她们最不喜欢的男主人公是谁,贾宝玉!这是曹雪芹在地下等了二百多年才等到的回答。胜过了旧红学和新红学,当代少女们用黛玉宝钗湘云晴雯尤三姐们一样的幻灭,解构了曹雪芹的辛酸泪和荒唐言。
回到女娲。人首蛇身。我终于从野兽的躯体上,探出了人的头。我靠爬虫的蠕动,靠野兽的爪和蹄,走出洞穴,走出森林。但是我拖着庞大兽身的头,是不自由的,爬行的肢体也拖着我的思想贴着地面爬行。完成和自然的分离,兽的最后一步也是人的最初一步。在野兽的脊骨上支撑的人的头,逃出兽群和野蛮的野兽的腿:头与身——文化与生命的永远的分裂和冲突与生俱来。是身躯吃掉自己长出的同己又异己的头,还是头压垮自己走出自然又走回自然的脚?头与身的永远的战争。这是人的第一悲剧。